水渍

与吃有关的青春


{ 园子 }

清华的同学都是很爱吃的。清华一度有19个食堂(现在大概没那么多了),绝大部分人毕业时都没有吃遍(我现在也没有)。食堂也为同学们的味蕾操碎了心:2011年清华百年校庆,学校搞了「名厨进清华」,食堂排的长队成为校庆一景。还有同学为了吃到桃李小笼包,早早地搬着凳子去食堂档口前自习,反映出了本校学霸们优良的核心价值观:唯有美食与学习不可辜负。

后续几年,学校又推出了系列活动「中华小吃美食节」之类,每次红红火火搞完之后,「应广大师生强烈要求」,留下了一堆名厨菜品。我一直觉得这是变相涨价的行为,予以无声抵制;不过估计像我这样穷的人也不多,大部分保留菜品都长久地获得了同学们的青睐,尽管价格可能比基本伙贵上两三倍。新清芬开张后,好吃确实是好吃的,价格却也比之前高了很多,同学们用脚投票再次证明,价格什么的都好商量,好吃是高于一切的。

清华之胃,食堂肯定不能完全满足得了。守着宇宙中心五道口,新店只要稍微懂得些营销,都会成为同学们口口相传的爆款。早年间有水平有限螺蛳粉,近几年有(难吃的)北京菜「局气」之流,一周内被五六个人花样安利,肯定是想去尝试一下,味道自然是见仁见智,火爆程度实在是让人望而生畏。在五道口,越火的地方就越火,我要是开了店,第一件事就是雇100个人循环排队,保准没错。

五道口虽好,但是太远了些,在清华出学校是非常隆重的一件事,谁没事愿意骑车跑那么远吃个夜宵?桃李园虽然有夜宵,但只开到11点,十点多过去就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小桥」因此成了清华里的夜宵暗号。清华并不清澈的校河旁有一座坡度十分清奇的小桥,桥的东北角有一个小板房,每天晚上都会供应烤串,同学们总会默默地排起长队,直到凌晨两三点。记得本科时在实验室刷夜,小伙伴会从小桥带回来二三十串烧烤互相慰劳,算是雪中送炭;偶尔和朋友深夜在园子里散步聊天,走到小桥附近也会顺手去买上几串,每每这种时刻总会感觉,「夜空中最亮的星」就是眼前这个缭绕着烟火气的小白房。

小桥最早是卖煎饼的,因此我总把它叫做「小桥煎饼」——尽管在我上大学时,因为禽流感引发的食品安全顾虑,它已经改成了卖烤串的。前阵子因为雾霾的原因,小桥的烤串变成了关东煮。关东煮的日子实在短暂,前几天,小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终于关门大吉。小桥的最后一天,排队盛况空前,不仅有很多人架起长枪短炮拍摄小桥的最后一夜,据说还有人放起了电影。大家都在送别,有人送别的是烤串,有人送别的是清华的夜晚,有人送别的是和小桥勾连的时光。

那一夜我没有去小桥。我并不爱吃小桥,小桥在我的校园时光中也没有那么重要的位置。读了博士之后,我很少再去尝试小桥,偶尔和朋友约夜宵,也会去吃点清淡的东西(有一次甚至去喝了粥)。在我深夜中需要热量(和酒精)的年纪,我常去的地方是翅香园。

清华北大经常流传着「西门烤翅」的说法,具体哪家是最正宗的西门烤翅已不可考,但烤翅在学校里的地位不言而喻。翅香园卖烤翅,但不在西门,而是清华北门外的一家餐馆。本科时宿舍就在北门旁边,踱几步路就可以走到翅香园,因此成了我的夜宵首选。那个时候,班上几位爱好喝酒也爱好闲扯的同学经常去翅香园吃烤翅,迎着夏夜晚风闲谝几句,不亦乐乎。翅香园也是各类学生活动和学生组织的第一首选,我记得我本科129合唱后就去那里吃了一顿。值得一提的是,我与大学第一位恋人吃的第一顿饭大概就是在翅香园(当然当时才刚刚认识不久),想想已经快八年了。

翅香园的烤翅味道并不算突出(当然我也没吃到过能让人觉得惊为天人的烤翅),价格也不算便宜,我想它之所以这么受欢迎,大概是因为它离宿舍实在是太近了,近到好像完全不需要任何时间成本,就像是自家的小厨房,洗完澡穿着短裤挂空档都可以去吃一顿。在翅香园我大概消耗掉了我本科时期一半的酒精——当然,他们家的燕京啤酒并不好喝——当然,哪里的燕京啤酒都不好喝。我依然能记得翅香园半透明磨砂的五颜六色的塑料杯子,甚至还能回味出这个杯子和啤酒泡沫在我口中碰撞的感觉,那大概是我喝酒最畅快的一段日子了吧。

北门最盛之时,除了翅香园还有「红辣椒」和一个麻辣烫摊位,在麻辣烫摊位上还闯出过「北门串党」这一神奇的组织:我有幸认识串党的几位核心人物,也很怀念他们在人人网上嬉笑辱骂叱咤风云的日子。在几次人人网的腥风血雨之中,都有串党的身影,其盛况远不是现在知乎能比的。如今人人网早已flop,串党们也四散在全球继续着他们的事业,尽管他们的老巢在2012年就已经被端了。

翅香园拆迁的消息比较突然,寒假一回来,翅香园已经变成了一片瓦砾。原以为那里会盖个楼,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荒草萋萋,成为了供人凭吊的「翅香园遗址公园」。没有了夜宵的清华人一部分转战到了西门的各路良莠不齐的串店,另一部分则进一步充实了小桥的排队队伍。一年之后我本科毕业,除了与本科同学小聚,绝少再去吃串,喝酒也躲在宿舍自斟自饮,那样的夏夜似乎就这样被埋在那一片废墟之中了。

送别小桥的人,大概与我现在回忆翅香园是一样的心情,食物倒还在其次,它们提供的「空间」,以及这个空间中的人与事才是重点。桃李的煎饼再好,也没有我在东门熬夜走出去买的煎饼好吃;桃李的烤串再好(而且其实并不好),也没有翅香园那一顿顿混合着酒精、荷尔蒙与中二病的对饮畅快。我翻出了朋友(北门串党的核心人物之一)当年写的一篇人人网日志,其中的一段话作为这篇的收尾再好不过:

大抵关于北门的记忆总是这样的,皱皱巴巴的旧日子,总是笑嘻嘻地不经意间晃过去,就像蹲在水果摊前等人的焦躁,还有XX猥琐地捂着嘴笑的样子,还有XX的一张大脸在寒风中招摇,一下子就闪过去了,还带着浓重的油烟味儿,没了也就是不习惯罢了吧。世界一流大学的学子大抵都是不需要油烟味儿的。

五年前送别翅香园,今年送别小桥,以后也总会有人送别各种各样的吃食,可能是难吃的C楼煎饼,也可能是口味永远垫底的听涛园(十食堂听涛园已经是现存编号最小的学生食堂了。每个人都在一日三餐的饭食间在这些地方留下了几千段记忆,那些皱皱巴巴的旧日子,就在我们的舌头上不经意间晃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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