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写过一篇《快餐店的忧郁》,今年三月份从那个家搬走了,想着可以写篇流水账总结一下那些滋养了我两年的快餐店,算是一个告别。
疫情后的一阵子,能感觉到大家似乎对餐饮业有一些期待,家门口的餐饮店开了两三批——当然这也意味着也相应地关了一两批。有家我不时光顾的东方饺子王歇业,没过多久开了一家云南酸汤火锅,和朋友去吃,味道不好不坏,人均一百二三,被我们评价为「不值得花这么多钱」。一开始人不少,尝个新鲜,后来也稀稀拉拉了。一两百米外有家川式红油火锅,开业时十分火爆,过了一两个月就没人了,再过一年就贴出了暂停营业的通知;过一阵子变成了一家自助牛肉火锅,一直火爆,火爆到它闭店。回想起夜里坐在店门口做直播的店员小姐姐,猜想可能火爆程度与抖音的低价团购密切相关:第一家店团购停了就没人了,第二家店一直有活动,所以入不敷出。搬家后一两个月过去,这家店还在歇业,不知道下一家店会不会跳出这个循环。
直播和抖音团购是我不曾涉及的领域。有次在鸟巢附近吃香妃烤鸡(外地的朋友可能不知道香妃烤鸡这个东西,这是一个国营餐饮,九十年代和肯德基对打,号称「鸡还是烤着吃最健康」,现在全北京只剩下四五家店),旁边的桌子有个四五十的阿姨,对着屏幕反复念诵他们的各类套餐产品,应该是在做直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实的直播场景,回到家打开抖音找了一下,确实看到了很多家附近的又诱人又便宜的美食,直到我看到了一家看起来很美味、但我实际吃过不过尔尔的店。大呼上当,这玩意比大众点评还不靠谱。
整条街最火的是一家开了多年的紫光园,以前没多少人,味道嘛不好不坏,但突然火到下雨天都在排队的程度。我猜可能是在抖音或者小红书上营销成了平价烤鸭,变成了网红打卡地。服务倒是不错,号称30分钟不上免单,有次去吃,点了个昂贵的水煮牛肉,硬是盯着沙漏到底,才去催服务员上菜,成功以人均10元吃到一餐——餐毕为自己占了个便宜感到满足,也觉得自己稍有道德瑕疵,但是他们确实忘记上菜了,还是要负主要责任吧?
也有一些新店开张了就不红火的,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没做营销的缘故。有家女装店关门后,变成了贵州酸汤鱼火锅;粤菜馆摇身一变成了羊蝎子;路对面开了一家「胖三金」韩式烤肉,过了两三个月就改名为「金满满」,疑似犯了名讳。这些店的共同特点是开业以来人就没多过(羊蝎子店开业当天人很多,因为他们搞吃一锅送一锅的活动,但之后人很快就变少了)。真的很担心他们的生计,但确实也找不到理由专门去支持他们,除非看到很便宜的团购。有家宁夏菜开业以来服务员就比顾客多,后来可能为了响应消费降级需求,又挂出了个兰州牛肉面的牌子,10元一碗大酬宾,但看起来依旧无效,经历了将近半年的重装,变成了一家新疆菜,服务员甚至还有几个老面孔,天真无邪地在门口大脑。我猜想是不是这个街区的清真菜生态位总要有人占据,而这些回族小哥也有其稳定的就业路径。
经营得不够久,这些店在装修上也不会下太大功夫。前面说到的自助牛肉火锅,沿用了川式红油火锅的装修,甚至盘下了旁边隔壁已经倒闭的曾三鲜米线,两家打通做经营,「曾三鲜米线」的牌子都久久未摘下。东北铁锅炖倒闭了,水煮鱼接班,内饰完全没改;数煮鱼倒闭了,老北京涮肉接班,依然沿用了铁锅炖的「港风」装修——我都怀疑铁锅炖这个装修是不是传承自一家更早倒闭的粤菜。这家涮肉去年12月份关门了,在这之前大众点评评分4.5,很难评他们的营销到底成功还是失败。
上一篇日记提到的顺德桑拿鸡/鱼倒是突出重围,在经历了将近半年的不温不火后,开始日日爆满。他家确实好吃,能活下来我也很欣慰,虽然我再也没去吃过第二次。不去光顾的主要原因有二,一则年纪大了,对口腹之欲失去了兴趣;二则消费降级,还是喜欢吃点小馆子。宇飞牛肉面还活着,虽然人不多,但似乎总有稳定的客流,我就是其中之一。人均三十左右,随便吃吃挺好。他们似乎为了增加收益,还将门口一个小窗口租出去卖「衢州鸭头」,过了一年又再次招租做早餐,截至我搬走,还没租出去。对面的沙县小吃也还在,而「赫小满」肉夹馍迅速倒闭,变成了一家麻辣烫——我之所以判断这不是再次转型而是倒闭,是因为新的老板娘有一口标准的四川口音,让人觉得这麻辣烫一定很好吃。吃下来我是很喜欢(主要是便宜),但是男友一吃就拉肚子,所以也就不太去了。麻辣烫和沙县小吃两家客流此消彼长、不分轩轾,在这两家店,我的客单价可以降到20元左右,更适合随便吃吃。
这两家店的主要顾客是附近小区的居民,而稍远的安徽牛肉板面则主要吸引工地工人:量大管饱,二十岁的我也会喜欢,但现在的我根本吃不完。我有两三次想去吃,结果竟然满客,看起来是附近做外墙保温工程的工人,杂以一些装修师傅。这家店灯光稍显昏暗,店面也显得凌乱,店主看起来是两兄弟,服务冷漠无情,一方面会让人产生食品安全的疑虑,一方面也营造出了一种量大管饱的即视感,完美吸引到它的目标受众。这家店之前是一家「娜姐麻辣串」,后来改名「麻辣撸:麻辣の串」,依然经营麻辣串业务,就是那种锅里煮串、自助选取、数签结账的模式。发现麻辣串的顾客主要是女生,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慢慢吃,可能吃多了也不会长胖吧。不知道后来为啥倒闭了变成了牛肉板面,或许跟我们每次去吃都会拉肚子有关。
我不知道别人怎样,我在北京已经被驯化到优先选择连锁餐饮——不连锁的店确实不多,但更重要的是,那些连锁餐饮总给人一种虽然不会很好吃、但应该很靠谱的刻板印象。在这条赛道中,南城香成为了我们消费降级的第一选择。有了二十块畅吃的南城香蔬菜火锅自助,谁还要吃呷哺呷哺?甚至还有无限自取的水果、杂粮饭和烫蔬菜。附近居民也跟我想到了一起,共同造就了南城香的无尽辉煌。我很少在牛肉板面看到带孩子的长辈,但是南城香有太多爷爷奶奶带着孙子孙女一起来。感觉南城香也有点招架不住,烫蔬菜很快限制为每客一份,不然我真的可以吃菜吃到饱。
小商场里的湘当香还活着,虽然每次去都觉得他们要倒闭了。即便搬家后,我们还是会偶尔光顾,算是帮衬一下。呷哺呷哺还在,不温不火,我点过一两次他们的拼好饭,确实便宜不少,但看到拼好饭压榨外卖员的讨论,就再也没点过了。我未曾有缘见证辉煌的韩式烤肉和日式火锅都关了门,铺面空了一年还没租出去。难吃的驴肉火烧和更难吃的重庆小面都还在,不知道是谁在吃。商场角落里还有一家吉野家,这家商场更好的位置有另一家日式牛肉饭,所以吉野家客流不算多,但服务的阿姨格外热情,我要是看到店里人这么少,可能会担心失业,没法像她这样。也可能他们主要做外卖生意吧。
商场里唯一开的新店主打「非预制」,处在和吉野家一样的商场冷僻的角落,我们找了两次才找到,团购极其便宜,但也极其难吃,难吃到我觉得马上要食物中毒了。店员是位花臂小哥,有一种刚刚入职的笨拙感,不太想跟我们说话,挤了半天说了一句「水在这边自取」。这家店似乎还在,但我再也没去过,甚至都想绕着走,不想再看到它门可罗雀的落寞,但如果这么难吃还有很多人去我也会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花臂小哥还在不在,他是否已经适应了这份工作。
我和男友将上述非连锁快餐店总结为「硬地美食」,取硬地(indie)音乐中的独立之意。同时,吃这些食物也像是坐在硬地上,简单朴素,但依然好吃(也有不好吃的)。搬家后,新家附近缺少了人均30~80这个区间内的食物,只剩下动辄两三百的高档餐饮(不禁怀疑我是不是不小心搬到了富人区),以及人均二十左右、食品安全看起来隐患颇大的负一层美食城美食。去吃了几次,小笼包极其难吃,刀削面量大管饱,牛肉板面不如前面说的那个,主要是辣椒给得不够多,这可是牛肉板面的灵魂。但看在价格的份上,我可能还会去吃吧。稍远一个商场的负一层美食城曾经红火,再去已经大不如前,可能已经转型成外卖生产基地,感觉他们对吸引真实世界的顾客也失去兴趣了。
我要说的最后一家是上个家楼下的一家麻辣串。因为「娜姐麻辣串」拉肚子的阴影,我们对该店一直心存疑虑,因而我只在他家吃过早餐,小笼包、豆腐脑、油条这一类北方早餐。店主是一对夫妻,丈夫做饭、妻子待客,早餐非常红火,到了午餐晚餐环节,主营业务倒一般,店面比娜姐大一倍,但顾客往往只有三四个。麻辣串不是一个强服务的模式,因而我经常能看到老板娘无所事事的背影,不知此时老板在干嘛。我现在想起这个场景总是忍不住鼻子泛酸——相似的情绪还出现在我去逛邯郸夜市时,在人潮汹涌中有个寿司摊位无人光顾,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趴在摊位上发呆。我总是对中年女人充满了共情,可能是因为她们会让我想起我妈。感觉她们和我一样,在漫长的生活中可能有过一些高光,但更多的时候就在这样努力而无所得、日复一日的劳作与发呆中度过了。
有个下着微雨的晚上,麻辣串店只有一两个顾客,屋内雾气氤氲,老板娘趴在玻璃门上,用抹布一点点擦着上面凝结的水汽,光影像是电影里的画面。这是我见到过的最接近《米店》这首歌的场景,「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命运」,或许和我不一样,她们心中对「葡萄枝嫩叶般的家」依然有着美好的期待,而空气里蒸腾的就是她们触手可及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