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值心事重重地告诉王炽他准备去化验的时候,王炽被吓了一跳。张值是个好孩子,虽然大家混在这个圈子里谁都有点黑历史,可张值仍无愧于圈子里的纯情少男。经过一番盘问,王炽终于搞清楚了其中的少男心事。
张值前几日在一个匿名爆料软件中看到了他们学校几个人中招的消息;这种消息本无所谓真假,可联想起稍早前网络上流传的大学生感染数字,还是让张值颇为心慌。他找出许久前得到的检测试纸,忐忑一阵却发现唾液的浸润线正落在了阳性区,于是心中的不安坐实为惶恐,跑来找王炽陪他去化验。
两个人本约在周一,后来才发现周末海淀医院也上半天班,便忍不住周日就去了。化验的前夜,张值截了一张他朋友去化验后发的微博,大意是疾控中心的大妈各种盘问,胡编了好久前来检查的理由才放行。张值忐忑地问王炽:“医生会不会为难我啊。”
“医生那么忙,哪有空为难你。人家可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我陪你,我也查一次。”
王炽本没必要检查的。前年检查了两次,从那之后只和一位先生发生过关系,且这位先生前不久刚刚做了检查,一切正常。可张值提起这件事情,王炽还是有点忐忑。前年年底王炽和那位先生断续发烧了一个多月,怀疑来怀疑去又怀疑到这个病上。为了图个心安,王炽又做了一次检查:当然还是阴性。去年冬天,那位先生又高烧了几天:事后证明那是流感,可症状却怎么看怎么与此病相似,于是病好后便又去海淀医院找了宽慰。海淀医院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礼拜堂,用以定期忏悔他们洗不掉的身份。
再忏悔一次吧,省得瞎想。
王炽这晚没有做噩梦,只是醒得特别早,想挣扎着起来陪张值去医院,却牢牢地被钉在了床上。挣扎了约摸一个小时,闹钟响了。
张值看起来倒是很淡定:鬼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早就已经翻江倒海。公交车上,张值玩儿手机,王炽问他:“你高危过么?”
“没有啊。”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
“那你紧张个毛线。”于是张值不理王炽,继续玩儿手机了。
张值明显还是害怕医生对他的歧视。在皮肤科门口排队,王炽提前告诉张值与医生沟通的内容:“告诉他要急查,两个小时出结果的那种;不要免费的,太慢。”
皮肤科左边是个严厉的女医生,右边是个帅气的男医生。王炽本排在男医生的队伍中,女医生那边空闲了,张值却让王炽先进去。王炽舍不得那个帅医生,可没办法,还是去了左边。女医生开了个“湿疹”的检查理由,王炽顿时觉得浑身痒。流程走完,张值也结束了。
“他登记你电话了么?”王炽问。
“当然了啊,还告诉我三楼抽血俩小时出结果。”
“我那个医生怎么没跟我说!难道我的长相告诉她我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么!”
从交费到抽血,王炽全然看不出张值的心理变化:玩手机,玩手机,玩手机。王炽倒是胡思乱想了一阵子:要是阳性那一定是自己做慢病毒实验不小心,是不是可以算工伤威胁老板让自己提前毕业;要是真的是自己实验的问题,应该怎么证明,提血细胞的基因组然后去测序么;找哪家公司测序比较好呢……就这样抽完了血,思路又跳转回现实生活:“张值我们去欧美汇逛街吧!”
在中关村转了一个小圈儿,再回到海淀医院,试了几次报告还没有出。坐在大厅里王炽又开始焦虑,几乎已经开始着手设计测序引物了。张值从打印报告单的地方向他招手示意结果出来了,王炽才后悔刚才没有仔细观察张值打印报告单时的窘迫表情。
报告单的打印异常漫长。纸仿佛卡住了一般,而王炽在等着一个胜诉概率很大的审判。他从来不敢把这场审判看做必胜,尽管他知道他做得很周全。这像是他和他的许多同志们的原罪,就算他禁欲一辈子,怕也是躲不开的。
结果出来了之后,王炽并没有如他第一次化验时有一点点失落;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对抓马生活的兴趣。拍好照片,传给那位先生,回来四个字,“有始有终”。
阳光下的报告单白得刺眼,晃得王炽有点晕眩。王炽从未从这仪式般的定期忏悔中得到反省、顿悟和救赎,相反,如对神明的无限畏惧和如宗教的绝对审判在这仪式中慢慢消失,替代它们的是一种基础牢靠的责任感:这责任感与流言与眼色脱离了关系,因此唯一地关联上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