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渍

老太太的科学


{ 科学 北大 }

前几天晚上友人和我在中关园公交站的北向南方向等公交。一位老太太也在等公交。她问我们:“你们最近传统文化的课是不是少了。”

这是一个很别致的聊天的开场白。之后事实证明这个开场白早就警告了我,可是我却毫不知情。“我们不是北大的。我们是清华的。”友人说道。

“哦,是不是就是前几天上电视的那个化学系的……你们不是那个系的吧?”

我感到很荣幸,能在北大东门听到我清二的光荣事迹,有一种大陆人在台湾学运现场听到国际歌的荣耀感和错乱感。我想到了之前有南方系媒体想要采访化工系同学和伪化工系同学的故事,我甚至想到了在她下一刻掏出记者证的时候我大义凛然的捍卫科学的表情:尽管我不懂化学和化工,但是我还是懂过程控制的嘛。

可是大龄的她不像是一个适龄一线记者。尽管如此,她还是展现出来了她身经百战见得多了的经验来。因为后面的故事太过冗长,我不确定我的引述是否准确,所以我舍弃了引号来描述这个传授姿势的过程。

太:PX虽然在化学上没毒,可是在生物上,就是剧毒!

我:我就是学生物的。生物上也是低毒啊。(虽然有点牵强,可是我的二级学科上真的有生物两个字嘛)

太:在生物上没毒,也对生命体征有很大危害!

我:医学上也是低毒的啊……

太:你们这些学生,智商这么高,应该多学点物理,多学学天体物理你们就明白了!(后面我才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要学习天文学)你既然是搞生物的,那你们对转基因怎么看?

我:你问我姿不姿瓷,那我当然是姿瓷的啦!

太:你们知道转基因危害有多大么!

我:你有数据么?

太:我在医院妇产科工作十几年,你知道转基因危害有多大么!你知道转基因导致多少女孩绝育么!

友:既然危害这么大,那怎么没有发表出来?

太:这种数据是公布不出来的!你们啊,都被赤化了!

我:我不是党员……

太:(我以为她会说出来诸如“你虽然肉体上没有入党,可是精神上早就入党了”这种话,可是她没有)不是说是不是党员!我真希望你们能先成为普通人再成为精英,不要总想着做社会的精英,要先学会普通人的思维方式!

我:可是大家都做普通人谁做精英啊?

太:你们啊,毕业出去就能比别人挣很多……

我:那敢情好。您是不知道我们出去挣多少钱吧。

太:你们要尊重传统文化。不要因为学了一些东西就否定这些。要是中医没用,你看各大部队医院不都建了中医科么!不要总说什么数据、数据的,数据能代表一切么!

友:可是没有数据,拿什么证明这件事情呢?

太:世界是复杂科学,复杂科学是没办法做重复实验的!复杂科学的研究,根本不需要数据!(这倒是我近年来听到的关于复杂科学的最为简单粗暴的定义,而且我明白了她为什么让我学天文学了,因为天文学也是复杂科学。大娘,您看过《三体》吧?)

这个期间老太太挎着小包,像唱京剧一样伸着手指在我们两个旁边左三圈右三圈,周围也有些人淡定围观。后来老太太和友人都有一点发作,声调明显提高。整个情节陷入了“老太太高声宣扬论点”和“友人质疑数据和论证逻辑”的死循环。我见也没有什么可以聊的了,正好等的车也来了,遂拉着友人准备离开。

老太太见我要逃,还追了两步,振聋发聩地说了一句:“文革就是你们这帮学生搞出来的!”绝尘而去。


在公交上我和友人讨论了很多关于科学传播和科学方法的问题。老太太可以作为一个极端的案例,因为她不讲逻辑、不讲方法,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经验和臆断之中不能自拔。我在学校见到过很多民科,多多少少都有这种奇怪的执念。两年前我在桃李园门口见到一位发传单的学生,声称他推翻了牛顿第二定律,并给出了一套自己的公式。这里我不想讨论关于物理学的目的和描述方法,至少从经典物理学的角度,他的论证谬误显而易见。我和他聊了一阵,包括我在内至少有5个清华同学指出了他的问题,并且是在不同的角度,可是他就是不肯改变他的观点。后来我放弃了,因为我觉得,这就是一种纯粹的心理偏执。

大部分人都不具有这种几乎无可改变的执念,可是,他们依然认为PX剧毒、依然认为转基因会导致绝育、依然迷信中医。事先说明,我是一个PX化工的支持者、转基因的坚定支持者和中医的谨慎支持者。关于这三件事情本身也颇多争议,但是在大众层面,缺少理性的、基于科学方法的论证。大众对于一件事情的结论往往取决于第一时间的经验,而非不断修正的判断。这也许也是一种“生活在经验里,直到大厦崩塌”。

这学期上了张学工老师的一门《科学规范与表达》,也多有关于科学与社会、科学传播的讨论。这种社会对科学的不信任一部分来自于大众对科学代言的政府的不信任,而更多的则是内在逻辑的缺失和自我经验对于事实判断的占据。本学期上某门思政课的时候,本校一位博士生在做报告时,把“某高校男生精子活性降低,发现前几年引进了转基因食品”的新闻报道作为论据,还说出了“男同胞们要小心了!”这种话。可见,即便是从事一线科研的博士生,相关性不代表因果性这种话也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张老师的那门课我写了一篇渣烂的英文短文来论证科学信任的缺失和科学传播的方法,懒得翻译过来,因为实在是很渣。我觉得应当把大学本科的四门思政课的一门改成自然辩证法或者科学方法(顺道取缔思修这种奇葩课),对于提高大家的科学思考应该很有帮助。而对于大众传播来说,把科教频道的猎奇风转变成严肃风可能也有所帮助。果壳是科学爱好者——或者更窄的范围——死理性派的狂欢之地,而互联网传播的一个好的例子也许是@月球车玉兔,虽然它传播的是软科学;不知道如果他变成一只转基因玉兔,大家还会不会觉得他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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