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渍

Code-A:交流不会失败


{ 音乐 }

每年我都会有几个觉得水平够不上年度前五乃至前十、但自己爱得不行的作品,比如卧轨的火车的《余波》、他方世界的《单恋、自闭或附和》,以及最近刚刚发行的Code-A的《ETHEREAL》。这些作品往往晦涩、内敛,但是听了两三遍之后,其中潜藏的情绪却往往在我心中像烟雾一样弥漫到每一个角落,挥之不散。

上个周末我去看了他方世界在疆进酒的演出。疆进酒算是北京场子比较大的livehouse,人却稀稀拉拉没有太多。今年看了不少演出,疫情之后似乎大家都有无穷地想要进去人群的欲望,无论什么演出都是人挤人,甚至有一场乐队第一首歌刚刚开始,观众就已经迫不及待开启pogo。我不太懂,但是我大受震撼。那是我很期待的一支乐队,不乏兼具流行度和艺术性的作品,但是那一场演出仿佛集体蹦复古野迪,看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落荒而逃。所以在上周日之前,我以为乐队的春天真的来了。可显然不是:综艺乐队的春天来了,复古嗨曲的春天来了,浪漫化的春天来了,仅此而已。

本周一Code-A的新专辑正式发布,晚上他们的主唱李晓龙在B站上开直播,聊新专辑和接下来在成都、重庆准备举办的双专场。可能是喝了点酒,主唱大人讲起了专场的票不好卖、演出没有人看之类的乐队心酸史定番。可能是我也喝了点酒,越听越入神,于是决定捡起我好几年没有更新的乐评栏目「音乐随机场」,为他们写篇乐评。可清醒下来,发现自己想说的远不止这些,于是就写成了这篇奇怪的「自我表达」。嗯,这是个关键词,后面还会考的。

ETHEREAL

还是先从Code-A的音乐开始说起。Code-A是一支成都乐队,2018年成立,至今已经出了三张全长专辑。Code-A的主唱是一位大学老师——我可能是因为这个和我们有些相似的身份开始听他们的歌的,但是因为这个名字,我很长一段时间以为他是一位计算机老师。当然,这也不太重要。

Code-A的风格以摇滚打底,并加入了很多合成器元素,按照主唱在直播时候的说法,他们喜欢Club音乐,也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尝试。这种电子节拍似乎符合他们在专辑文案中写到的「秩序的美感」;甚至在我看的他们的演出中,还专门设置了纯音乐演奏蹦迪环节,爽歪歪。

可同样是蹦迪,Code-A和我前面提到的那支我看到落荒而逃的乐队是完全不同的。就像Code-A在这张专辑的文案中提到的,「一起推开门走进迷雾中,在探索里找到合适自己的秩序的美感。」Code-A的音乐是有秩序的,但秩序的背后是一点点的错落、一点点的焦虑和一点点的迷茫。当我认真听这张专辑中的《Cry Baby》和《Money B》两首歌,我听到的是秩序下的焦虑感,就像等待时刻盯着看的进度条,或是都市中不停到发的地铁站台。我甚至觉得他们是很EMO的,这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一直藏在秩序的夹缝中。

专辑最后是一首叫做《秋叶》的歌。《秋叶》在他们的上一张专辑《口袋A》中也有收录(据说还有一个版本?但是我没找到),编曲差别很大,新的版本声音的混响更大、更靠后了,原来唱的「原来会感到 还是会感到 一些忧伤」也没有了,只有循环着的那句「Autumn leaves are falling down」。

忧伤不见了吗?我觉得这是不懒得再提起了吧。

意涩

为了做节目,每年要听很多新专辑,很多时候就只顾着听歌了,连歌词都不会每首歌每首歌地看,更不用说专辑封面、文案和相关的采访。于是在我听这张专辑的两张先行EP的时候,多少有点摸不到头脑。等到全长专辑出来,打开专辑的钥匙出现了:「口袋团希望可以通过这连贯的11首歌,把在疫情期间的思考传递给大家。」

哦,原来是这样。就这么一行字,似乎我就突然明白了歌曲里的冷峻和疏离来自何处,明白了《看不见的》中「明明是看不见的前方」是什么地方,明白了山茶花中等待的春天是哪一个春天。这张专辑一下子把我拉回了去年上半年,在那段漫长、魔幻、无所事事、心事重重的日子里,和身边人关系的重构、对世界的质疑与和解、对自身的反省与挣扎。那段日子像是关了一段漫长的紧闭,无法挣脱、无从言说。而现在,一切「新常态」,那段日子像是一场渐渐远去的噩梦,只是有的时候看电视剧,看到他们在交通工具上不戴口罩,会感到困惑:为什么他们不戴口罩呢?反应过来后,这段噩梦才会再次被想起,原来我依然活在这段梦中。

于是这就解释了第一张先行EP中的这段话:「一直以来,他们都用“白色巨塔下的万花筒”来描述自身的世界观——无法企及的空中楼阁,与乱世浮生下的渺渺微尘,恰如卡夫卡笔下的城堡与村落;人类如微粒般,在碰撞中弥散消解,又在交流间聚合演变;有的失去目的,有的确信自我……城堡与巨塔,是确凿的存在,还是弥天的谎言?如果碰撞可以等同为语言,那么其内在的动因,又如何解释?」疫情中放大的正是这样的感觉,无常的人生、无法逃避的痛苦,以及系统波动在每一个微观具体的人身上带来的巨大的伤痕。滚滚长江东逝水,没人看到里面一个水分子的痛苦。

ETHEREAL,优雅的,超凡的,飘渺的;ETHER,天空,醚,以太。以太是一个困扰了物理学家多年的问题,它被认为是光传播的介质,弥漫于世界中;当然最后大家普遍认为它并不存在。这就像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我们都觉得可以交流、可以沟通、可以理解,但往往到最后只是辞不达意,只是孤独,只是虚无。于是这张专辑还有一个中文的译名,「意涩」。

交流不会失败?

Code-A的粉丝群叫做「口袋A交流不会失败」,或是取自他们上一张专辑的第一首歌《交流失败》。可交流到底会不会失败呢?

主唱大人在直播里说,在之前的专辑中,他们写了长长的文案,甚至每一首歌都写了创作的思路,可又怎么样?没有人看,索性在这张专辑中不再言说。看起来交流失败了。可当有人问到这张专辑如何排序时,主唱大人终于侃侃而谈,说起每一首歌的创作背景,从第一首讲到最后一首。其实还是有很多想说的,只是也没那么想说了。

我很多时候都有这样的感觉。我经常会在互联网上、或者聊天中留下各种自认为非常有趣的梗,我想如果大家能懂,应该会会心一笑,但是这种事情很少发生。就像我们的电台名字叫「不一定」,英文名叫「Random Fields」,当年想到这个名字时还颇为自得,但是似乎也没人真正欣赏过。我也认真写过一阵子博客,可往往是欲说还休,说到一半,自己就觉得够了。当然,这也是很晦涩的。

我觉得和Code-A一样都渴望交流,但同时又在主动为交流制造障碍。那种「懂」的感觉太宝贵了,实在不能用低姿态乞讨得来。于是只好这样,自说自话,辞不达意,欲说还休。

这和Code-A在第一张先行EP的文案里面写到的形成了某种对应:「他们用音波笔刷所描绘的,依然是关于交流和无常的母题——辞不达意的对话,被抛弃、被否定的存在,轻慢、误解和认知的局限,与之对抗的精神力,瞬息感官切片的无限放大——在歌词的语句、音符的排布里,都和创作者之间,形成了一种朦胧的通感。」

Conversation

很多时候创作者都在讨好大众和表达自己的两极中游移,对于那种内向型的创作者而言尤其如此。即便是我在写论文的时候,也时常感觉自己喜欢的工作和能被大家普遍认可的工作往往是不一样的。于是为了发好杂志,不得不做一些折衷。我最近会把我自己的工作分成两种,一种是大家喜欢的论文,一种是我喜欢的论文。两个都要做,一个讨好大众,一个讨好自己。

我在看完他方世界的演出时想,这种内向表达的音乐往往晦涩、往往需要耐心,因而是否注定小众?毕竟这是一个只听副歌的年代,听完一首完整的歌对大家而言已经比较困难,更何况是听完一张专辑、思考背后的作者意图。可能表达自我注定是孤独的。

可是我觉得,不能因为这些停止在创作中表达自己,即便少有人听得懂。创作是一种绝佳的表达自己的方式,它为「表达」带来了美感,也为「交流」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如果不是创作,可能我无法逼着自己去琢磨每一个我喜欢的音乐人背后的故事,更无法在本台认识这么多投契的听众。当然,我本身也享受这个过程。

写到这里,最后发现我写东西都是在写自己(也可能是喝得有点多脑子不清楚了)。不过厌烦了每日写些绝对理性的东西,写点自己也挺好。不要放弃EMO、不要放弃Conversation,知音难觅,但世界这么大,绝对数量应该也很多。

最后,如果有在成都、重庆的朋友,推荐去看Code-A的专场!11月5日成都,11月6日重庆,入股不亏!以及他们的周边很棒,我买了两件T恤,整个夏天的清新都靠它们了。

如果Code-A在北京巡演,到时候我也会自费抽奖请大家去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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