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渍

我和朴树举起杯 笑着眼里都是泪


{ 音乐 朴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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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树发了新专辑,我心虚地问了周边好几个朋友的评价。有听着《我去2000年》长大的朴树老粉说「几乎没什么旋律,重复,拼凑,像一张合集」;勺子老师说「及格还是有的,就是照着前两张差远了」,还跟我约定在做年终榜时「给差评的人全程嗯嗯哦哦就可以了」;有朋友全程循环《在木星》,听了又听哭了又哭;也有海外的朋友没法听到付费歌曲,但依旧就着《清白之年》跟我聊到半夜。

一个相对公认的观点是,大家对朴树作品的评价顺序是按照发行时间递减的:在豆瓣上,《我去2000年》拿到了9.1的高分,《生如夏花》是8.6,《猎户星座》则是8.3。大概唯一的例外是我采访到另外一位听着《我去2000年》长大的人,他喜欢《猎户星座》甚于《生如夏花》,对新专辑的评价则是「朴树在变老,以小伙子的标准要求他,不合理」,「人生还是趋于平和,非宗教不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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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树似乎是一夜之间从小伙子变成中年小伙子的。2003年之后的14年间,除了极其偶尔的几首单曲,我们只能听那个二十多岁的人唱的二十多首歌。2003年《生如夏花》发行时,我刚刚进入初中;电视上丰田汽车的广告,口耳相传的《白桦林》,以及初中毕业大家开始传唱《那些花儿》(还是范玮琪的版本),算是我跟朴树的第一次照面,大概也是我与那个时期的朴树的最后一次相逢。

高三时去参加物理竞赛,和新认识的几个朋友过中秋,我新认的三哥唱了《且听风吟》。第一次感觉风从音乐里吹了出来,这首歌也成为了日后我夜晚坐公交的标配。大概再早一些,我第一次听到了《生如夏花》。那个时候写作文流行引用名人名言,《生如夏花》让我记住了泰戈尔的那段话,也记住了「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可惜这两句都没有派上过用场。大学军训,休息时段班里表演节目,我唱了这首歌。当时调起高了,正对上了小沈阳春晚上「起高了」的梗,唱得怎么样我却全忘了。年少时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留下来的只剩下白茫茫一个光点。

我认真开始听《我去2000年》大概已经是在读了研究生之后。那个时候开始系统地听音乐,知道了「红白蓝」,也有好几个朋友特别喜欢这张,我漏了这张实在是不该。朴树停下来等了我十多年,我终于追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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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朴树的第二次照面,已经是《平凡之路》。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哦,原来朴树不是一个「过去时」。朴树这几年去干嘛了呢?抑郁,信佛,看中医,「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 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 想挣扎无法自拔」;我这几年又去干嘛了呢?正在学着接受平凡的自己,这时候朴树端上来一碗正合我胃口的鸡汤,有毒没毒不管,讲的是不是一件事也无所谓,还没怎么咂摸,就先干为敬了。

朴树的专辑跳票了这么久,到今天终于发出来,其中曲折不断,他这么多年来的拧巴与纠结,终于是被我们亲眼看到了。听新歌的时候,满满却都是自己的纠结与拧巴。「我爱这艰难又拼尽了全力的每一天」,你真的爱吗?「天真得像动物 自由得像植物」,你做得到吗?朴树的歌词不再像十几年前那么含蓄,似乎特别急迫地想表达什么,但这真的是你心里想的吗?「你的生命她不长 不能用她来悲伤」,就是因为悲伤,才会说这句话吧。

我在听《猎户星座》时,感觉特别的「满」。直抒胸臆到近乎口号的歌词没有什么可供形成画面的意象,如宗教音乐般圣灵的强大的和声也有不容置疑的坚定感。就连那年少时复杂的忧郁心事也变成了《The fear in my heart》中血淋淋的自我剖析。「忧郁」在青年阶段是迷人的,但随着年龄增长与人生起伏波澜的必然来临,一旦真正识得愁滋味,其中的酸涩苦痛并不让人有丝毫愉悦,因而形成了绝望的拉扯。我想朴树这几年肯定思考了很多复杂的、形而上的东西,掉进这个窠臼并不好,它们都很难想清楚,于是朴树的歌中只能反复唱诵这些。我不认为朴树真的建构起了一个强大的内心——天天挂在嘴边上的,是需要不断暗示才能相信的东西吧。神佛如此,主义如此,人生的道理亦如此。

《且听风吟》中让灯火飘摇的风变成了《空帆船》中的万里松涛。「人如鸿毛 命若野草」变成了「莫笑西风 何必枯荣」。在《生如夏花》之后,朴树在《好好地》里面成为了秋叶,「把自己交给了风」。《New Boy》变老了,但依旧是男孩,用历史悠久的New Wave唱着宝刀不老的故事。朴树变了吗?可能变化比十四年间的你我还小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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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树对于文艺青年如此重要,以至于很难站在一个冷静的角度看他。新专辑出来,都会把它与之前的两张专辑比一比,可中间的时间跨度之大,难免会产生各种因个人情感附加上去的偏差。三十出头的谈宗教的那位朋友讲这是在「以逃避之心超脱苦难」;穿着朴树代言的棵棵树与百立得的衣服长大的比我还小的留学小朋友讲他很喜欢新专辑中表达的「宿命感」,让他「在自己对一些东西的执念中缓和,松开咬紧的牙关和紧握的拳头」。而去看朴树演唱会的听着《我去2000年》长大的好友,在谈到全场大合唱《生如夏花》说,「我们喜欢的,可能不是一个朴树」。

我今天专门打开了Haku老师的白电台「Vol. 11 时间的歌」那一期,听他讲「醉的人们呀举起杯 笑着眼里都是泪」。我听这张专辑时,哭了好几次,而且多是在朴树拼命地灌鸡汤让大家「好好地」的时候。一开始觉得这是强颜欢笑,个中无尽苦楚,听多了反而觉得,时嗔时喜,时乐时悲,人生的拧巴与拉扯,就像是忽明忽暗的风;在风中飘荡的朴树,选择登上了同样飘荡的白帆船,动时与江风共舞,静时听江声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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