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曼物理学讲义》
R. P. 费曼 / 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
在中学几门课程中,我最先喜欢的是化学。还记得我没上小学的时候,在当时爸妈工作的中学里乱窜,隔着窗户看学生学焰色反应,蓝色的光晃晃荡荡特别好看。家里高中理化生的课本(当时的化学和生物课本还是32开,现在想来,小小得很可爱;化学课本封面是实验仪器,生物课本是一群海鸟;物理课本我则完全忘记了),我最喜欢看化学,因为图比较多。化学课本最前面会有几张彩图,纸上和眼中的焰色反应差不多就是我童年之前对化学的全部记忆。生物课本图也多,但有一张各个物种胚胎的对比图,当时觉得吓人,不大敢看;另有一个鉴别色盲的图,我是色弱,现在也不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
其实很多小朋友最早喜欢的自然科学应该是天文学。我有一段时间也对天文产生过兴趣,不过似乎不是因为抬头望天:我对儿时看星星完全没有记忆,尽管我当时生活在观测条件特别好的农村。我时常去爸妈中学的图书室,最常看的是一种薄薄的星图册(似乎还是当时的教材),大概只有十几页,上面画着四季星座。我从未把那本书拿出图书室,也从未把书上的东西与自然对照,因此我的星空是在书架上展开的。上大学后,某一年半夜下火车走回家,抬头看见白茫茫一条带,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么清晰地看到银河,再想起这银河里面亿万如我们一样的星辰,着实把我感动了好一阵。我后来好几次想找找那种星图,可是再也没有找到过,以致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问题。
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一个比较有钱的同学,家里有一个天文望远镜,我眼热了好一阵,终于从他那里借来,可是不会用,又灰溜溜还了回去。我的天文梦就到此为止了。我再也没看过望远镜、去天文馆,不过偶尔还是会抬头找找北斗七星。北京的天空实在是太亮了,只能看得见几颗星星。
爸妈中学的图书室旁边是一个油印室,我偶尔会去帮妈妈印东西。那个时候还没有复印机这种高级的东西,考卷什么的都是写到蜡纸上,再一张一张印出来。我因此看到了很多中学的考卷。当时觉得那乱七八糟没几个汉字的考卷(主要是数学和物理)特别神,自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学会。
图书室里有一套《少年百科丛书》,现在家里还有三本,一本关于「极限」的发展史,一本叫《地理万花筒》,还有一本是叫《中国革命历史故事》。《革命历史故事》我最嫌弃,根本看不下去;《地理万花筒》讲堰塞湖啊什么的,当时也觉得没劲就扔在一边,上个寒假回家又翻出来看了看,越发觉得有意思。我对地理学的开蒙要到初中,那个时候爱炫耀,背一些「世界几大河」「中国几大盆地」之类的,地理课一直考的也不错。高中上了两个月地理就文理分科,还想过为了地理去学文的念头,无奈自己政治太差,中学的文科也实在是不好,于是也就是想想而已。我想我要是学问,肯定考不上北大。地理学和我的交集就这样结束了,我却一直对这个学科有最蒙昧的热爱。要是清华有地学,当时报志愿也许就去学了地学——当然现在混成什么样,很难说。
《少年百科丛书》里的那本关于极限的书,我从小学翻到了高中。它以割圆术开始,从飞矢不动讲到牛顿和贝克莱,深入浅出,引人入胜。贝克莱在和牛顿论战的时候用「幽灵」来形容无穷小量,刻画他的插图也是阴阳怪气,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这本书我实在是太熟悉了,以至于后来学微积分时,理解基本概念完全没有压力,虽然最后微积分也没有学多好,但是我依然很感恩。这套书里还有另外一本讲古典和近代三大数学难题,顺道讲了无理数、希尔伯特房间旅馆之类的话题:我当时只看得懂四色猜想,哥德巴赫猜想虽然简单但是我也是看了好久才懂(这种时候就要膜拜一下徐迟写报告文学的功力),希尔伯特旅馆更是太难理解,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搞不清楚希尔伯特这个老头子(我总是把他脑补成阿拉法特)到底想说明啥。
小学的时候家搬到了县城。妈妈去教了一两年生物又改回教化学,我得以经常出入生物和化学的实验室和库房。生物实验室里有一些动物标本,特别吓人,一开始都会绕着走;显微镜不大会用,明晃晃一片看瞎了也调整不好,有一些教学演示用的玻片,也看不懂。妈妈教生物的时候,爸爸还帮妈妈做了一个教具:一个木制的鸽子形平板,两个可以动的翅膀中间夹着个气球,用来说明什么则完全忘记了。我那个时候生物不太感冒(小时候出去挖野菜,只有我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可见我对观察和博物毫无兴趣),不过那只鸽子做得很可爱。
化学的我则比较熟悉,一排大大的细口瓶放着三大酸,以至于整个实验室都弥漫着一股酸味儿;还有一个通风橱,不过从来没见人用过;烧杯试管放了好几个柜子,玻璃的我不敢动,只好玩一玩天平,砝码在手里当核桃盘,也不管生不生锈。我还央求妈妈带我去了一次危险药品库:那是个半地下室(联想到半坡人那种半地穴房屋),还掂了掂装水银的瓶子。不过当时不敢打开,总觉得一碰就要七窍流血。
化学是最能吸引人眼球的学科。颜色变来变去,沉淀一会儿出来一会儿消失,能够给我我这样大条不善于观察的人带来感官刺激。镁条燃烧或是铁在氧气中燃烧这种实验,看着更是兴奋。不过在我开始正式学化学之前,妈妈不让我碰那些东西,我也不敢。小时候胆子特别小。
相对而言物理实验室没什么意思。中学的物理实验无非是游标卡尺、小灯泡、滑动变阻器什么的,完全不能吸引我。小学时爸爸在家里补课,我也在旁边看。看小黑板上写着的万有引力定律,我读做「哥摸一摸二日二」,让那些学生笑了好一阵。他们常说「研究对象」,我还在想,是研究谁的「对象」。
2000年左右时家里买了个VCD。当时爸爸拿回来一套科教片,王刚解说的,大概是新世纪科技前沿,别的都记不清了,就记得人类基因组计划,ATCG在屏幕上乱飞。当时觉得哇好高端,哇中国承担了1%的工作,鬼能想到现在在搞这个鬼东西。
后来家里买了电脑,爸爸又拿回来一套教学软件光盘(依稀记得是科利华做的,因为叫CSC;说到科利华,当时有一个亲戚买了一本《学习的革命》,说靠这个能够大幅度提升学习成绩,自己没有还特别担心),里面有很多汉化国外的教学软件,还有一些答题过关游戏,玩儿了好一阵子。还记得有一个讲的是食物之旅,现在想想好恶心。
爸爸当时用Authorware和Flash做课件。Authorware我不会用,觉得太复杂,就学了Flash。那个时候流行做Flash,把做Flash的人叫做「闪客」。那个时候的Flash喜欢做MV,《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这种。我对着一本厚厚的书学习如何把一个圆变成一个方形,看到ActionScript就看不下去了。现在想那个时候的我就没有编程天分,Authorware这种流程图都学不会,VBA也搞不懂,还当什么码农。
上高中之后开始翻看妈妈的大学化学书。我最喜欢看无机,基本上是当猎奇看的,博闻不记,啥也没留下。有机不大喜欢看,看不懂,手性就已经超出我当时的理解范围了。有机的反应也特别多,看得一愣一愣的。至于分析化学和物理化学更是没意思,没看完。后来去参加化学竞赛,还以为自己能凭这点东西得奖,后来想想真是太年轻。
爸爸的物理书是我有机看不下去的时候翻出来看的。最早是一本《理论力学》,什么哈密顿算子什么拉格朗日,全是数学,果断弃。之后大家准备物理竞赛,别人有张大同那本《金牌之路》,我没有,特别羡慕。张大同出事儿的时候我还在笑,我才没有看过这种猥琐男的书。
物理竞赛意外得奖,然后保送了要挑专业。我说要学物理(我保送面试的时候就说自己想去基科班),爸妈不同意;说学化学,一来我色弱,二来妈妈说学化学太危险,也不同意。当时社科实验班二次招生,我说去学社科吧,家里人说「不学理科浪费你这个好脑子」。现在想想,哪里有什么脑子。
报了仨专业:自动化、土木、电子。当时想,不录取老子就去高考:其实压根没想到能保送。保送之后加了一个保送生群,天天泡在网上,和别人聊物理聊数学聊还原论,第一次听到费曼的名字,暗暗记下来,上了大学一定要买一套,一定要学这个。
当时因为没有去基科,于是对物理有一种报复性的热爱。看到了大神EagleFantasy的博客,又从他那里找到了巨神Matrix67的博客,于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开始对「最小作用量原理」感兴趣,开始对「熵」有了新的理解。我初中时曾经买过《时间简史》和《果壳中的宇宙》,可到了高三才慢慢明白物理学美在哪里,世界的秩序美在哪里。
还记得大一刚入学之后的中秋节(那年因为国庆我们到中秋只上了几天课),我和一位保送群认识的朋友在独峰二楼的咖啡馆喝咖啡吃月饼。当时我还在说,为什么工科不学普通物理,好想上三个学期的普通物理。我借回来几本费曼自己读,发现写得真好,解答了很多我之前想不明白的问题,可刚上大学课业繁忙,也就扔下了。后来学大学物理实验,毫不犹豫选择了物理实验A(比我们要求的B多一倍的内容),可发现物理实验课完全就是在写实验报告,于是第二年又灰溜溜改回了B。
大学物理课实在是乏善可陈,我翘课又睡觉,最后考得也不好。那一年我在地坛书市终于买到了《费曼物理学讲义》第一卷,二十块,1983年的中文第一版,可我和物理的缘分在这个时候已经结束了。我终究没有买过后两卷,一来没钱,二来总觉得要和我那本旧的第一版凑一套,还是要旧书得好。其实心里也明白,买回来自己可能也不会看了。
因为没有去成基科,我越发想搞一下基础科学。我班主任(也就是我现在的老板)是做生物信息的,院士师爷更是仙风道骨,于是就有了想做生物信息的想法。彼时我其实不知道信息是什么,更不知道生物后面是多大一个坑。大二那年班主任说要搞一个本科生生物比赛,抓阄当上了队长,感觉还不错,顺水推舟读了博士,就到了现在。
前几天心情特别差,又翻出了那本费曼,竟然发现很治愈。有点感激我没有去基科,否则如果我对物理这种半民科式的热爱消解掉了,该有多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