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渍

少年的梦


{ 故事 }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难得清亮的春日午后。彼时北京刚刚从整日的浮尘之后怏怏地恢复,一场浅尝辄止的小雨把气温拉低到衬衫的级别,我提着刚刚被雨水打湿的眼镜看着面目同一的人群在刚刚放晴的天空下匆匆流动。阳光强调着路面的积水,看得让人晕眩。
于是就如同所有故事应该有的剧情一样,我在两束日光的喘息间见到了另外一个男主角。嗯,确实是两个男主角的故事。只记得当时的他呆呆地拿着什么,放肆地踩着水像是无知的孩子捏肥皂泡。
我正在一片混沌的世界中小心翼翼穿过,就这样被他袭击了。我感到身上的还未全干的衣服被溅上了什么——当然,这并不让我十分恼火;让我发狂的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后身后踩水的声音依旧在节律前行。微愠地向后一看,一个面目同样模糊的约摸是个少年的生物体,一片彩虹在他的胸前飘来飘去。
戴上覆满了水渍的眼镜,才看清楚那片彩虹其实是彩虹色的棉花糖。这不禁让我对这个人心生鄙视: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会这样幼稚;让我更加确认了这个判断的还包括他满是泥点的裤子和一脸无辜的笑容。
笑你妹啊。
他见我如此恼怒倒也十分淡定,先是扑哧笑了一声然后一脸无所谓的微笑:抱歉啊。

后来我们两个交往了。中间相识猜疑到捅破窗户纸的过程自然不必多说,只是这一切由于我的主动在一个星期内就发生了。我还是很相信自己的雷达灵敏度。
后面的事情倒也稀松平常。他生性爱玩,拉着我跑到公园里当众接吻,在纠缠于大妈们复杂的目光之后我也习惯于他这种略显疯狂的爱;他拉我去坐旋转木马,身边的孩子们都开始叫我俩叔叔了,还有不放心的家长拜托我俩照顾孩子们。虽然我觉得他这种恶趣味和他的年龄差距比较大,但也未尝不是一种受人喜欢的品格。
生活中的快乐只是天上的浮云,浮云退散之后灰蓝的底色还是会透露出它和人们彼此的不耐烦。他尤其是这样一个没有与生活打交道的耐心的人。他经常会为一些自己发现的小细节而欣喜若狂;更经常的是恨不得把眼前的一切掰开了揉碎了重新捏出一个过于遥远的世外桃源。他不止一次向我抒发他对自己学校的厌烦,并且在某一天开心并惆怅地给我发短信说他梦见自己考取了一所叫做“南交大”的学校。我不理解他的这种心情,在我看来他的学校足以让很多人歆羡不已。
他的非线性行为最终还是让我发狂了。在一次谴责了他的恶俗趣味并警告他不要再唱《爱情买卖》之后,他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呆呆地看着空气——我不知道他在看氮气还是氧气——嘴里嘟哝着什么我听不清也不想听的内容。“你觉得很有趣是吧,”据他形容我当时像个古怪的辅导员,“我不喜欢。”
确实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在我面前唱过任何神曲,但是依旧会不知悔改向我辩解:“那是人民的艺术嘛……”旋即被我打断:“你这样我不喜欢。”
好在他并不与我争吵。生活就这样,流水一样,过去了。

某天我俩在麦当劳对坐发呆。他以一个固定的频率撕着包装盒,我在把吸管咬碎了之后终于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像我刚遇见你的时候那样单纯乐观。”之前他又向我抒发了他对自己学校的不满和对不存在的“南交大”的极端向往——我至今不知道他到底是更喜欢交大还是南科大;我则教育他不要如此消极,何不妥协面对。他听了之后却像是个陌生的孩子惊恐地看着我,旋即低下头开始撕包装盒。
就这样又沉默了好久,我又说了一句:“星座这个东西你不得不信,双子座真的很难在恋爱中成熟。”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在我看来他的表情那么直白又那么没有信息量。

小雷阵雨虽然频繁但终究不持久,该浮云的时候浮云还是要来走一遭。周末我趁着白天家里没人把他带回了家。两个人倒还欢乐,却突然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我顿时慌掉,只是赶忙叫他收拾一下,自己穿上件衣服便迎了出去。“妈,你怎么回来了。”
“今天我轮空不上班,你看我怎么就忘了,”我也谴责了一下自己,怎么我也忘了这事儿,“你怎么不告诉一声就回来了,又有衣服要洗了吧。”然后就推门准备取衣服。
我方寸大乱,连出柜台词都想好了,开门却只见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躺在我床上天真地笑着,说了一句“阿姨好”。
后来的事情我记不大清了,反正最终孩子把自己定义为流浪小孩被好心大哥哥收留又附加了一堆不着边的谎言把这个事情搪塞了过去。从家里出来我问他:“你……你是谁啊。”
孩子还未变声的音调:“我是你男人。”我自是不信,他也不多做解释,“你小时候的衣服真难看。”
之后我俩又去了麦当劳。阿姨殷勤给他送了一个小甜筒,他吃光了之后把我男友的衣服要了过去,消失了一阵男友便回来了。
他努力使我相信了这两个人其实就是同一个人,但也不多解释他变身的细节,也不许我继续追究下去。高大的他起身又去买了个甜筒,一个浅吻复原了我依旧O形的嘴,说:“刚才我也是太慌张了,其实我也没想好这个谎怎么撒才好……没吓到你吧……”他突然开始哈哈大笑,笑声荡漾到整个屋子,我忽然发现他似乎很久没这样没心没肺地笑了。
我当时自然不关心这些:“那是他伪装成了你还是你伪装成了他?”
“干嘛用这个词啊,好难听。”
“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回答我。”
“你说咧?”他朝我吐了吐舌头,便不说话专心吃甜筒了。

2011年4月20日,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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